我的父母并不爱我,这是我从小知道的事。 重男轻女嘛,这很正常。 但我从未放弃想成为他们最爱的孩子。 后来,我果然成了他们最爱的孩子。 只是我就要死了。 早知道就早点死了。 原来当我死去以后,真的全世界都会开始爱我。 1 男人粗糙的手伸进我的大腿内侧时,我正在进城的火车上。 廉价的包里是被我小心存放地录取通知书。 午夜的列车,所有人都在沉睡。 男人的汗臭混着一股烟酒气熏得我直犯恶心。 我死盯着周围熟睡的乘客,张了张嘴,终归还是沉默。 因为 我要做个乖孩子。 2 我的父母并不爱我,这是我从小知道的事。 和许多农村家庭一样,他们一直盼着能有个儿子。 只可惜到我为止,三胎都是女儿。 我的家境可以说是贫寒,父亲常年外出打工,两个姐姐又早早嫁人。 所以,无数个经年流转都是我和母亲在那个破败的砖瓦房里相互依偎着度过的。 相比于父亲的冷漠暴力,我坚信母亲对我尚有些情谊。 她偶尔也会对我露出那样温柔的神情,有时甚至会予我几分笑意! 只有那时,我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原来我同世上所有的孩子是一样的。 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为了这份为数不多的柔情,我拼命去懂事,拼命去争气! 去帮帮人做工补贴家用,去取得学校最优异的成绩。 乡邻的夸赞,老师的表扬 这些我都不在意! 我只想溺死在母亲含笑的眸子里,只想听她边揉着我的脑袋边说的那声: “乖孩子。” 3 可尽管我那么努力,他还是出生了—— 我的弟弟。 感受着父母倾注在他身上毫不掩饰的、炽热的爱意。 年仅十岁的我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恶意。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做就能抵过我所有的努力? 就凭他是个男生? 但这恶意稍纵即逝,毕竟 我要做个乖孩子。 乖孩子又怎么能忤逆父母的心思呢? 所以——男孩合该是天生珍贵的。 重男轻女嘛,这很正常。 4 我从不认为自己不幸,至少也曾有人真心相待。 我的同桌就是个很好的姑娘呀。 她的马尾总是晃荡的。 笑声总是明朗的。 给我的糖永远是那么甜。 我们总喜欢在放学后爬上山头,一起眺望远方灯火。 她会抚着我臂上的青紫,眼神坚定地对我说: “若楠,等考出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我日日在心里默念着。 因为相信她,相信自己。 因为糖是那么的甜。 所以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我们都忘了—— 当甜到了极致,便会发苦 5 村里多是留守儿童,她也不例外。 她的父母都去城里打工了,两三年才回来一趟。 故而多数时候,她都是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腿脚不好,我以后一定要当医生治好她的腿!” “那我要当记者,帮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 这种有些稚气的对话,我们几乎每天都会重复一遍。 可所有的憧憬与期冀都断在了那天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天她没来学校。 只是那天村里来了警车。 只是听说有两个混混被带走了。 只是听说昨天晚上他们跟踪了一个刚放学的女生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想知道! 不敢知道 我只知道旁边的座位空荡的可怕。 只知道昨天她明明穿着正常的校服, 同我在一个不算晚的黄昏寻常地道别, 回家 那天,我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正好碰上母亲同邻里在河边洗衣。 “若楠,你过来!”母亲似乎很激动,边冲我招着手,边兴奋的同邻里使着眼色。 “昨天那个被糟蹋的女的是你同桌吧?”她大声问道。 我忽感浑身冰凉,心头一阵发紧,张开嘴却是发不出声音。 她兀自说着:“要我说,肯定是她自己去勾引人家男人的,不然人家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去糟蹋她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 我僵直地站在同她不远的石板上,字字句句听得清明。 “听说她在学校就是那种不好好学习,到处勾引人的货色。” “那肯定呀,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大晚上还在路上晃悠啊。” “她本来就是没人管的野孩子嘛,她爹妈都出去打工了。” “女人出去打工干什么嘛,不好好在家带孩子,现在出事了吧。” 眼瞧着乡邻应和起来,母亲似乎更加得意了。 “若楠,那是你同桌吧!她是不是天天不学习,就到处勾引人?”母亲粗着嗓子问我。 我蠕动着干涩的唇却仍难以从嗓子里挤出半点零星的词句。 不是的!那天一放学她就回家了。 不是的!她学习特别努力,她未来是要当医生的! 可我说不出来,我知道母亲想听的不是这些。 见我迟迟没有答复,母亲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她敛起笑意,皱着眉瞪向我,一如平时在家里一般。 “我叫你去学校好好学习,你不会天天就跟这种货色混在一起吧!王若楠!” 我死扣着指甲似乎嵌进了手掌里,“怎么可能她天天和男生聊天,打扰我学习,我们从来不讲话的”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母亲的眉眼舒展开来。 “看吧,我就说嘛。”她同周遭的邻里说道,“还是我们家若楠乖啊,成天一放学就回家,在学校也不和男生说话。” “是啊,若楠是个很乖的孩子。” 这句话盘桓在我的心头,直到我站上那个我们常去的山头。 一阵凉风袭来,这才终于将它吹散。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