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烟火气似乎总是比玉颓山繁复的多,封玄冥是个颇为讲究的人,在人间挑挑拣拣好歹是找了一家客栈。 走进客栈的那一刻,秋霁分明的感受到了数道目光投了过来。 那是一些探视的眼神,让秋霁微微有些不适。 一时间秋霁立在了原地,被封玄冥轻轻一推:“怎么了?”身后那人问。 那声音分明是从头顶上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封玄冥比秋霁要高一个头,此时正低头与秋霁说话。 秋霁说了句没事,再次望见那些人的眼神时,倒也没有那么让人不适了。 短暂之后,那些人好歹是收回了目光,收回目光后,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 秋霁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封玄冥的身后,看着眼前这人的变化,封玄冥不禁思索,从玉颓山下来后,秋霁像是变了一个人,截然不同的性子,闷闷的,不像从前那般的活泼。 这时,只见客栈外闯进来一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一副乞丐的装扮。 那人浑身透着疯疯癫癫的气质,跑着跳着进了客栈的门,直吓得那跑堂的一哆嗦,但见有客人来了,才没有大骂。 秋霁和封玄冥一落座,目光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跑堂的立马笑脸迎了上来,把这张桌子擦了又擦,擦了又擦。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着那乞丐破口大骂。 “昨日才赶你出去,你这杀千刀的怎么会又来了。”说完,便要赶那人出去。 那人嘻嘻笑道:“今日有个重磅消息,不听?” 一句话说罢,立马全屋的人都为他投去了目光,跑堂的一听这话,把手巾板儿往肩上一甩,笑嘻嘻道:“说啊,大伙都等着呢。” 那乞丐却是大大咧咧的往空椅子上一坐,吊儿郎当的倚靠在桌子上,“老规矩,一升酒。” 颇有些得了葫芦还卖乖的气势,那跑堂的当下怒了:“你每日来都有重磅消息,骗了一升酒,可结果不过是些东家长西家短,谁家死了只狗儿猫儿的屁事。” 巴掌方才要甩出去,被那乞丐躲了过去,那乞丐颇为灵活的钻到了桌子底下,这下打不着他了,还在为自己辩解着:“这次绝对值那一升酒。” 跑堂的不听,觉得这乞丐就是妨碍他做生意,执意要赶他走。 这时,有人说道:“让他说,一升酒,我买单。” 众人朝着声音的来处望了过去,只见说话的那人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穿着也华丽,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那富贵的公子哥正是封玄冥。 闻言,那跑堂的方才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 跑到酒窖搬了一坛酒,舀了一升,放在那乞丐面前,津津有味的洗耳恭听了。 那乞丐故作神秘,专门走到封玄冥和秋霁的桌前,十分熟练的坐了下来,专门说给二人听。 “官府昨日封锁了那家院子,原来”乞丐神秘兮兮张望一眼,低下声音,“原来闹鬼是真的有鬼。” 听后,秋霁背脊一凉,忍不住问道:“人间也会闹鬼?”这句话是在问封玄冥。 没等封玄冥去解答,那乞丐瞬间抢过话头:“一看二位就不是一般人,恐怕不知道,这人间早就天翻地覆了,那些安定什么的盛世山河,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啊,乱啊,闹鬼都是小事。” 秋霁嘶了一声,做思考状看向封玄冥,想听封玄冥怎么说。 封玄冥没怎么说,只是问那乞丐:“那家院子为何会闹鬼?” 那乞丐来了劲头,干脆整个身子都趴在那桌子上,眼里的光猛地一放,看的众人心中一揪。 “那院子死了人,死的那叫一个惨啊,一个奔七的老太婆,因为儿子犯了罪,被不当人的官兵乱刀砍死,就在那院子里的枇杷树下。” “据说是含冤而死,那老太婆执念不消,不肯离开,那院子才夜夜闹鬼,不得安宁。” 那邻居听见哭声,害怕得很,于是报了官,官府来了人,在那院子里巡查半天,那乞丐说到这里,再次刻意的压低声音。 这时立刻有人不满意了,大声说:“老王,你说大声一点啊,听不见,听不见。” 那被称为老王的乞丐毫不客气地回道:“你又没花钱,听个屁,滚。” “谁猜得到啊,前几日闹鬼的那家院子里翻出一副生蛆的尸体。” 传来一声呕吐的声响,只见一人皱着眉,苦到:“嗅到气味了。” “然后呢?然后呢?”听众们都好奇的凑了过去。 初到人间的秋霁当然好奇极了,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看着封玄冥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手上的一只杯子。 只听见那人继续说道:“那具生蛆的尸体就横在那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下,那人死了太久了,连尸体都被落叶和泥土掩埋了大半,好不容易被挖出来,邻居一看,险些认不出那人来。” “啧啧啧,吓人得很啊。” 有人吐了口唾沫,暗暗称奇,忽而又想到了前几日那院子闹鬼的故事。 那是一个风雨夜,路过的行人却忽而听见那院子里传来阵阵哭泣的声音。 行人是个善人,害怕出现什么意外,居然大着胆子敲了敲门。 周遭寂静了一瞬间,那哭声还是隐隐约约的继续响起。 那哭声一波三折,像是老寡妇哭坟的声音,一声一声,飘飘荡荡的,没有实感。 那声音让人害怕。 那行人大着胆子问道:“发生什么了?” 迟迟没等来回应,那行人本来欲走,可转念一想,我未来会做这郢川的父母官,理应体察民间疾苦,若是这屋里有人需要帮助,也好歹施以援手。 正思索着。 这时,门锁正在打开的声音响起,喀喀喀。 轰隆!一声惊雷从天而降,银紫色的光落在门板上,就在这时,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一束淡黄色的光透了出来,一只黑影蹿了出来,那是一个孩子,那孩子朝自己冲了过来。 “小宝,回来。”这时,那小孩身后跟出来了一位中年妇女,那妇女大喊着。 那小宝朝着那行人的方向奔去,却一把被行人拦腰抱起,那小孩手脚并用的抓挠。 那妇人赶来,急匆匆的推着行人和小孩进入了亮着灯的院子里。 妇人感激涕零的接过那孩子,发现自己的小宝已经睡过去了。 仿佛对面的那扇门也开了,但是没有脚步声响起,那妇人恐惧的带着行人跑进了屋里,那行人却突然问:“对面那是谁在哭?” 闻言,那妇人的瞳孔猛地放大,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这时一道惊雷落下,那妇女的一句话把那行人劈的外焦里嫩: “对面那户人家早就早就死了。” “” “仙主大人?” 那院外的围墙上长满了青苔,前一年的落叶遍布着,秋霁熟练的爬上墙头,低头看了眼封玄冥,只见封玄冥站在墙下,挥手让秋霁进去。 见状,秋霁从墙头一跃而下,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样。 但是秋霁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从正门进来,于是在封玄冥稳稳地落在他身边的时候,秋霁还是忍不住问:“仙主大人,我们为什么不能打开这扇门再进来?” 谁知道封玄冥怎么想的,总之那人说:“我不想。” 也许着上仙从来都是这样,从前落天长老对他说过,神仙的事情不要管,也许神仙做的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 半晌后,秋霁慢悠悠来了句:“哦。” 封玄冥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孩子闷闷的了,明明之前在玉颓山那样活泼的一个孩子,天君真的是,造大孽。 这处破败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极大的枇杷树。 这枇杷树枝繁叶茂,青叶长满,枝干上,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油灯里的灯油早已经用完了。 地上却是一地的枯枝落叶,枯叶混着泥土,在破败的房屋面前,显得格外的凄凉。 叫做老王的乞丐喜滋滋的拿着一大块金子离开了,连蹦带跳,跑着跑着,忽地看见那拐角处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吓得一顿。 哎哟一声,晕了过去。 一道黑影出现在老王身边,似乎在乞丐身上找了许久,最后在那人的手上抠出来了一块金子。 封玄冥忽然轻轻的碰了碰那盏树上的小油灯,秋霁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油灯上。 碰到那油灯,只见封玄冥手腕间的袖子一落,露出一截手腕,那手腕白皙,看上去有些瘦,但仔细看,还是可以看见上面的肌肉。 美中不足的是,那白皙的手臂上居然有着几道乌黑的线,那些线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突兀又有些刺眼。 秋霁的呼吸滞了一下,脱口而出:“仙主大人,你的手”害怕说错话,秋霁闭了嘴。 封玄冥若无其事的拿袖子盖住那像诅咒般的黑线,仿佛不在意,淡淡的笑了笑,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秋霁摇摇头。 “这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好多年前我被贬至落天海,整整五百一十五年刑期,期间无人代理我的职务,世间枉死的人多了一个又一个。” 封玄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秋霁说出这样的话。 “我掌管世间的生死轮回和四季更替,疏忽了,失的是职,背的是命,更别提这缺席的五百多年。” 后面的事情秋霁似乎听说过了,传说凤凰仙主最初触犯了天条,但掌管的是极其重要的事务,本以为不会受到贬谪的结局。 可是似乎仙主大人的确是触了天君的逆鳞,还是被关押在落云海五百多年,出来后,世间枉死的冤魂落在了他的身上,成了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仔细想想,似乎合理。 因为这世间枉死的人都应当得到一个安慰,他们的归宿,都应当是天堂而非地狱。 只是代价,全都落在了一个人身上罢了。 “您就没有想过反抗吗?” 秋霁问道,但是这样的问题似乎幼稚极了。 闻言的封玄冥似乎愣了一下,下一刻,笑了:“当然没有,要怪就怪我命不好吧。” 秋霁一瘪嘴,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封玄冥:“”想了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圆了冤死鬼的遗愿,再送他们入轮回,不过举手之劳。” 这处院落虽然破败狭窄,但是应有尽有。 菜圃,水井,花园,秋千 秋霁当然不能帮封玄冥做些什么,于是走到那口水井旁边,好奇的往下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秋霁忽然看见那水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模糊影子。 可那影子很快便消失不见。 忽地水中一声轻响,果真一团黑漆漆的影子从那口井里蹿了出来,朝着秋霁扑了过来。 秋霁:“” 左手猛地掐住那刚从水里冒出来的东西。 抬头朝封玄冥看过去,问:“怎么办?” 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那双手却是掐的那黑影痛苦不已。 黑影那须发下的眼睛渐渐的显露出来,那是一只只有眼白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瘆人。 那黑影挣扎片刻,动不了,十分的气恼,猛地挣扎,身上却忽然掉落下来一块金灿灿的金子,那金子落在了地上,那黑影才没有动了。 封玄冥慢悠悠的走过来,熟悉的声音却是刺激的那黑影更加的暴躁狂怒了。 那声音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随后,那声音带笑,但那笑里明显带着点点坏心眼,“看着好生眼熟。” 末了,似乎又笑了:“仙京神武将都捉不着的逃犯就这样被你捉住了。” 说罢,封玄冥轻轻揉了揉秋霁的头,奖励似的:“有些厉害嘛。” 秋霁当然没有接受封玄冥的夸奖,眼前这东西没有一丝法力波动,看样子身上带着很重的伤,已经是一个半残废了。 但是秋霁还是震惊道:“他是仙京逃犯?” 封玄冥:“嗯。” 秋霁:“他做了什么,天帝为什么抓他?” 思索片刻,封玄冥:“他什么也没做。” 天君的所作一向都是没有原则的,就像是屠尽玉颓山,事出无因,逮捕这位也是事出无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