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声音有些杂乱,同事们有的忙着给我擦身上的污渍,有的去外面拿打扫的工具,还有的在关心我有没有烫伤。 只有我和佴宜,眼里只有咖啡里的那张烧焦又打湿的纸。 所以,这个办公室里,有人想害我?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坏的人,在工作中也没有可以为难过谁,偶尔在新作品发布的前夕,比较忙碌但出现重大工作失误时才会对他们说几句重话。更别说隔三差五还会花费自己的工资请他们喝下午茶,就连每次自己得到奖金也丝毫没有吝啬,基本都是人均几百的餐厅。 甚至连加班,我都是让他们自己拿着公司的电脑回家做,从没耽误他们下班。 就这样,他们都还不满足吗? 我抬起来看着他们或紧张或关心的脸,这样的表情,都有可能是演技吗?那些平时的关心,还有刚刚那么亲热的打招呼,都是,装的? 不得不说,演技真好啊。在这个办公室里,四只小绵羊里有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人。 佴宜的声音有些困惑:“我感觉不到这符纸上的术。” 我奇怪,感受不到,是因为符纸湿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呢? 显然佴宜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缓缓开口:“先去可以和我说话的地方。” 我轻微的点头,不可能当着普通人的面和他进行交流,不然下午的我就不是出现在办公室而是在开往精神病院的车上了。于是我借口要去处理自己身上的咖啡,来到了外面的会议室里,这里是我们部门专用的会议室,格外小,只有七八个平方左右,但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需要大声讲话所以隔音效果非常好。 而这里又是我常常独自思考剧本大纲的地方,可以说是整个公司里我最有感全感的地方。 “你刚说的感受不到术是什么意思。”我率先开口。 佴宜优哉游哉,看不出丝毫的紧张感:“只有两个理由,第一,下咒者学艺不精,只是学到了皮毛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把没能成功下咒的符纸给了你,不幸的是此人不安好心。而幸运的是……他并不能得偿所愿。” “那第二呢?”见不得别人说话大喘气,我直接问了自己的疑惑。 “第二便是,这是我识不得的术,”佴宜停下,那副漆黑的眸子望向我,无比认真,“这,比其一愈加恐怖。” 虽不知这恐怖的地方,但我的后背还是起了一身冷汗。 “识不得,便是,无解之法。” 九月份的艳阳天,我竟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那,那岂不是我很幸运咯,还好有你,我没喝下去。”我强行让自己冷静,笑着打着哈哈。 佴宜的话彻底打碎了我的幻想:“安心,我们连是谁都不知道。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我有些颓然的跌坐在沙发上,这第一第二,即使佴宜没有明说我也能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有人要害我。而我现在连要对付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办公室里坐着四个我自认为非常了解的人,他们有的才出来工作没多久,有的在我手下呆了两年,每一个我都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好好培养,你告诉我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居心叵测,甚至可能致我于死地。 我做了什么?我只是一个认真上班的打工人而已啊。 虽然他们在我手下工作,每个月我的工资也就比他们高了不到三千块,他们作为作者,一个作品发布能够拿到百分之十五的提成,挂着我的名号的作品却只有不到百分之五。这样的我还要承受比他们更多的工作时间与工作量,单单是思考量就是他们一人的几倍之多。 难道真的要因为这每个月两千多块钱就要杀了我? 说实话我是不信的,外面的那几个孩子,看起来那么单纯可爱,他们时常问我有关写作的想法,我能感受到他们确实是真心对我的。 还是说,我真的太笨太单纯太傻了? “你或许很难接受,要怀疑自己信任的人是很难的。” 听到佴宜的声音我这才望向他,他垂眸,嘴角有一丝嘲讽的弧度,并没有看我。我知道他不是在嘲讽我,而是他自己。 这个人的故事,我完全不了解。 “你被自己信任的人伤害过吗?” 我都在怀疑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问出关心别人的话,明明刚刚才经历了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在好好跟你聊我的故事吧。” 事有轻重缓急,我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那你千万别忘了噢,也别让我才活了26就死了好不好。” 他也笑,唇边的痣离嘴唇更近了些:“除非我死。” “好了,现在给我说说,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吧。” 是,佴宜刚刚才和他们见过一面,怎么可能对他们有深刻的认识,于是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笔,在白板上写下四个人的名字,决定从头开始分析每一个人。 张黎是应届生,今年三月份才到公司实习,因为她之前并没有出过作品只是自己在家兼职写过小说。因为年纪小在学校里和同学一起玩过不少剧本杀,所以即使文笔即使算不上好,我也因为面试时她那双格外有神的眼睛留下了她。 这半年里,张黎并没有出过自己的作品,现在手上有一个正在写的恐怖本,大纲是她自己想的我帮忙辅助修改了一些。大概是讲轮回的故事,你身边的人或许在某一天发现自己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种人。人或许在接触到自己前世的某些物品时会回忆起困在灵魂里的前世故事,改变自己目前世界的认知与性格,恢复到与前世一样的状态。 这样的故事其实十分有意思,我给这设定想了一个名字,溯。 溯,灵魂回归前世的灵体穿越。 “等等,”说到这里,佴宜打断了我:“你是说,这个设定是那孩子自己想的?” 我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佴宜垂眸若有所思:“溯,你说是你给这设定想的名字?” 我再次点头。 佴宜哈哈大笑:“安心,我早就知道,你不可能是一般人。哈哈哈哈……” “这人肯定有什么毛病。”我在心里这么想着,转过头对着白班继续讲下一个人的故事。 沈青兰,整个公司最特立独行的女孩子,本身我们这一行就算是新兴行业,小姑娘又非常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总是穿着汉服来公司上班。 “不是我们那个朝代的衣服。” 我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在给你讲故事!” 留美硕士,刚刚毕业一年,从国外回来就不顾家里人反对来公司上班,她家里的条件应该是整个办公室最好的,不然负担不起她留学和这么烧钱的爱好。 本科专业与我们的工作十分对口,虽然看上去很文艺人却相当大大咧咧,去年听说她家里出现了一些问题,在通过一个贵人的帮助下得以摆脱困境。现在的家族企业更是蒸蒸日上。 目前还在和线上作者沟通,两人的大纲似乎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样子,新的立项表还没有交给我。但据说是讲古时女子对自己人生的无能为力,生为女孩无法掌控自己的婚姻和生活,遍地的重男轻女。 对于这个主题,我个人觉得还是能卖不少钱的,哪怕是在现在这个社会,重男轻女的现象也非常常见。 “在我的朝代,极少有女子是幸福的,即使生在皇族也多得是被送到边境的和亲公主。更别说寻常人家的女娃,男人三妻四妾,寻花问柳已经是常事,有的孩子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作为妻子和母亲,不光要在家里操持家务,更有甚者要负担起整个家庭的收入。最可悲的是,这样的思想已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每一个女娃心里,这样的想法传播了一代又一代,愈加牢固。 你知道吗,那一年涝灾,从上游往下飘的,白花花泡成像馒头一样的一张张脸,几乎都是未满十岁的女娃。 因为年过十岁能以十钱的价格卖到别家去,运气好的是丫头运气不好的就变成了生男娃的奴隶。未满的留在家里也只是浪费粮食,不如让她们淹死的好。倒节约了成本。 这是他们当时最恶心的想法,最让人难受的是当时的确缺粮,看着饿的勒裤腰带的家人,我甚至觉得又可以多分一勺稀饭喝。 那一年,死了上万人,其中约八成,是女娃。” 说道后段,佴宜的声音哽咽。即使不看,我也猜到他的表情,满是自责更有泪光在他眼中晃动。 “别想太多,这样的时代,那里是凭你一己之力能左右的。尽是时代的悲剧罢了。” 佴宜点头,摆摆手示意我继续。 接下来是张月琴,这是个非常普通的女人,把她扔在人群里都不会再去看她第二眼的那种,但恰好就是这股普通的劲儿让她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平易近人。而她的性格完全可以用贤惠来形容,总是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 人的思维都是有限的,难免在创作的过程中被作者思维所困扰,每个作品都是作者的一个孩子,当办公室的同事遇到这种困境的时候,张月琴都会主动和他们讨论,哪怕她工作积压的再多也从没抱怨过一句。 其实我也担心过这样会影响到她,在暗示了几次后她都表示自己没有一点问题,交代的工作也能完成,后来我也没再管过。毕竟她和我同岁,年龄比办公室其他人大,生活的阅历也更加丰富。 她手上的作品是一个欢乐本,主打没头脑和搞笑,中间穿插着大量的游戏,也是所有人的作品里最不需要担心的。不过临近她项目预定的交稿日,再过七天我希望她能交出一个相对完整的作品给我,不然根据领导的意思,大概是要把她劝退了。 “所以说这个女子,是你最放心的一个。” 话刚说完,佴宜就开口了。 我点头,确实,在我心里张月琴完全不像是会做出害我的人,不过其他人我本也不想怀疑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要说我现在完全不怀疑她也不是没有。 “你觉得呢?”我把问题抛向佴宜。 他瘪着嘴微微摇头:“听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你说她要被劝退了?” 我颔首:“只是有可能,你觉得她会因为交不出东西害我?” “相反,”佴宜直面白板,好像透过这上面的字能看到他们本人一样,“交出来才是你应该担心的。” “此话怎讲?”我有些疑惑的发问,难道她目前的困境不是害怕被开除吗? “这个等你说完最后一个人再一并说吧。” 没有说话,我默认了佴宜的话,继续讲起最后一个人,贺嘉辉。 嘉辉是一个脑子非常好的孩子,据说他大学时就经常是专业的前几名,不过他并不喜欢本专业,所以大学毕业后用家里父母投资的钱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剧本杀店,由于脑子好用长相帅气且审美在线,店里的生意一直不错。一度在我们这城市做到了排名第一。 只是没想到压垮店的不是欣欣崛起的其他剧本店,而是朋友一起做生意产生了巨大分歧,他的朋友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投资了几十万后几乎从来没在店里帮过一次忙,嘉辉自己就入了几万块,占了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实际上这个店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他来干。不过小伙子从来没怨言,想着店里既然一直都是盈利能赚到钱就很不错了。 可惜他的合伙人却不这么想,这位所谓的“朋友”打着他们剧本杀店老板的名号在外面泡各种吧睡各种女孩子,剧本杀本就带着社交的意味,渐渐的店里的名声臭了起来,店里三番五次都是富二代朋友的各种前女友们来闹。剧本杀这个圈子都知道,这家剧本杀店的老板不是个好东西。 他惹得所有事最后都让嘉辉和店给他背了锅,店是开不下去了,嘉辉倒也没亏钱。只是他发现自己确实喜欢这个行业索性来我们公司面试,面试时他流利的回答着领导提出的所有问题,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大学才毕业一年的孩子,给他傍身的是对自己的信心,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是在其他人身上完全看不到的。 进入公司两年,他已经发布了两部作品,每部虽算不上大爆,但都帮公司带来了小几十万的收入。在圈内也有着自己的粉丝,也是唯一一个原因跟着团队全国各地到处跑展吸取玩家建议的作者。更让我对他的好感多了几分。 总之,在我的心里,这是一个非常能吃苦,也很懂得讨领导欢心的孩子…… “喂,”佴宜有些突兀的打断了我,“我怎么觉得,你很满意这个男的呢?” “还可以吧,小伙子人确实不错。” “呵,所以说,你觉得不可能是他?” “你嫉妒啊?” 佴宜的语气里有着不小的负面情绪,可能他觉得我口中的嘉辉和他看到的不一样? “我嫉妒什么?我嫉妒他?好笑!他又没我好看,也不比我聪明,甚至都没我努力!我能嫉妒他吗!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不行啊……” “他是跟了我最久的人,一直把他当弟弟。” 我本不想解释,看着佴宜那张阴沉的脸还觉得有些好笑,又怕他觉得是我偏心导致他判断失误。听到我的话,佴宜这才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反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