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同桌,陈珂薇。”卢苍术抬了一下下巴,向林层示意着,“这是我发小,林层。”又指了一下旁边的男孩,对陈珂薇说道。林层顺手拿过旁边未开封的易拉罐对女孩摇了一下,示意她要不要也来一瓶,被卢苍术白了一眼,就默默放下了手上的动作 两个塑料椅子变成三个,绕在遮雨棚上的昏暗电灯偷偷听着几人的对话。 “卢苍术,你怎么在这里,不是有事吗。”少女柔声地问着,挽下了衣袖,冻红了关节的双手互相搓了一会就放在大腿下压住,没有抬头看卢苍术。 “本来准备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朋友,他说请客,就来这吃点东西了。”卢苍术看着女孩,并没有解释刚才的举动,他其实想给女孩解释,心里组织了无数遍的表达,但话到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个就是你姥姥吗?” “嗯。” 一阵无言。 这种冷场的气氛是林层受不了的,大家都干看着对方,也不说话,他偷偷看了卢苍术和陈珂薇,然后用力大口喝了两口啤酒。 “其实……” “那个……” 林层瞪眼看着两人,实在是无法想象他们两个人的尴尬程度,刚刚都不说话,一说话又都要说,还把对方都堵着了,老天爷,这是在干什么啊。 “你先说吧。”卢苍术把手揣进了校服兜里捏着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我也有自己的家庭问题,而且,你没必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们,我们其实还没有那么熟,对吗?”女孩抬了一下头看了一眼对方,马上移开视线,看向路边垃圾桶旁边流浪的小猫。 “嗯。”男孩轻点了一下头,拳头慢慢松开了,还是吞下了那些问题,吞下了在心里打了很多遍的草稿,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问呢,心里有再大的疑惑,也终究是截住了话头。 “喵喵。” 男孩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桌上,把汗透了的手心打开,走向了全身打着结,翻找着垃圾的小猫,把身上仅剩的钱拿去买了一根火腿肠和一瓶矿泉水。 “你喜欢猫吗?” 卢苍术转头问着女孩,接着把东西放在了面前这只瘦弱小猫的前面,它像知道这是来之不易的食物似的,用毛茸茸的头颅蹭着男孩。这是陈珂薇少见得看到男孩温柔似水的眼神,平静的,水潭般的黑眸,被石子的掉入,引起涟漪阵阵,不长不短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水潭边的折柳,微微荡漾。 “喜欢,我喜欢动物。”女孩看着这个给人普普通通,丢进人群就找不见的男孩心中有了更大的好奇,为什么他跟其他男生不一样呢,不一样在哪里却又找不出来,是被逗弄时说不清话的呆愣,被欺负时面红耳赤的羞涩,望着窗外的云层,树枝,花芽时的认真,或是难以宣泄于口,就起而行之的直率,这些在其他人身上并不少见,但唯独这个正摸着猫的男孩,让这颗心,睁开了好奇的双眼。 “你跟他是发小,那你应该很了解他吧。”陈珂薇向林层平静地问着,但视线始终没有移动,不知道是看着男孩手下抚摸着的猫,还是看着男孩。 “我们从小在一起玩,一直到初中去了外地,最近才转学回来。” “那李画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啊,我们当时是三剑客呢,你看她是个女孩,其实比我们两个玩得还狠一点,怎么了,诶,你怎么知道她?” “是一个班的同学,她是我们班长。” “什么?她去了文科班?她不是想当医生的吗?我哪天得去问问她。”林层瞪大着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囡囡,这些是你的朋友吗?”旁边花白头发的老人走过来,用身上已经沾满了油污的围裙擦了擦手,站到了桌子旁,看了看林层和猫咪旁边的卢苍术,又往女孩看去,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害怕下一秒自己这模样给陈珂薇丢了人。 “姥姥,您快坐,别站着。”林层起身在旁边没有人的桌位拿了一个塑料凳子,还趁机把桌上的空罐子拿了下来。 “姥姥,快坐下,我给你捏捏肩。”女孩没有看出老人眼中的担忧,只是担心着老人有没有累着。 卢苍术看到老人到了桌上,摸了一下猫咪的背,就过来和老人打了招呼。 “小伙子,你很喜欢猫吗?” “嗯,我挺喜欢动物的。” “好好,你们都是囡囡的朋友吧,这些串啊,都算我请你们的,你们可不要客气,我这都是很干净的,多吃一点啊。”老人笑着对男孩们说。 “不不不,老人家,我们有钱的,怎么能白吃您的呢。”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了才算,我说不用给就不用给,我还要让你们吃好吃饱。”老人故作生气,两个男孩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推也不是,认也不是。 “好了好了,这餐就算我大小姐请你们的了,别惹我姥姥生气。”女孩手下的动作不停,用神气的神态看着两个呆愣愣的大男孩。 两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就坐了下来,跟老人家聊着天,林层还抢着和女孩帮姥姥捏肩,让姥姥很久没有笑过的面庞露出了笑意。 “真是麻烦你们在学校帮我照顾囡囡了,囡囡她身体不好,还整天喜欢活蹦乱跳,脾气还不好,学习倒还行,就是喜欢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书,你们在学校要是囡囡欺负你们,你们就来找我,我帮你们收拾她。”老人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洋溢着笑,虽这样说着,但话中充满着对女孩的骄傲,也有对女孩爱跑爱跳的不满,今天这次有缘的夜宵是老人很珍惜的宝贵记忆。 “老人家,不早了,我们要走了。”林层抬手看了看手腕的表,指针已经到了11上。 “噢噢,好,你们明天还要上学呢,早点回去,看我老婆子,留你们这么晚了,路上可得小心,囡囡,你去送一下他们。” “姥姥,没事,让她陪着您吧,我们两个大男孩怕什么啊,你说是吧。”林层用肘顶了顶还在看小猫的卢苍术,他这才注意到已经这么晚了。 “是啊,姥姥,没事的,我们走回去很快就到了,不用送。”卢苍术和陈珂薇对视一眼后,马上就转身走去。 “拜拜姥姥,下次再来吃您的烧烤。” “拜拜,陈同学。” “明天见,卢同学。” 两人走在街上,风开始刮了,吹的两个人脸生疼,心里却还是暖暖的,吃了烧烤的缘故,嘴也还是暖暖的,但好像是因为辣的没有感觉了。 “我很佩服她们。”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林层一改往日作风,双手插着兜,眉间皱着,“一个老人,一个不过和我们同样大的女孩,在这种天气维持着营生。” “嗯,我也没有想到。”男孩心中似乎梗着什么东西,在那种情况下,她们还是坚韧于冷风中,男孩都知道,她们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必须要在这冻人的街道处,摆上遮风蓬,烤炉。 在一个路灯明亮,路旁的绿化发不出声响,静谧,月的银辉洒在了无人的十字路口,两个男孩走向了自己归家的路,这是一个难忘的夜,也是一个疼痛,让人难以呼吸的夜…… “妈的,拿着钱在外面吃喝玩乐是吧,有人告诉老子说看到你在吃烤串,行啊,这么晚回来是还没玩够吧,怎么现在想着回来了,还读书,读个什么卵,干脆去外面找个酒吧,看看谁想包养你这个垃圾。” 家中一片狼藉,地上的玻璃碴像月光一样随意散落着,在灯光的照射下带着锋利的边,闪闪发亮。 一个男孩蜷缩在一地的垃圾中,又是这种场景,又是一样的拳头,一样的咒骂,男孩发不出声音,觉得胸前像要炸开,躺在地上任由着这个男人发泄,电视节目发出众人大笑的声音,笑着男孩的懦弱,不堪,笑着男人的无用,残暴…… 就在女孩收拾盘子,打扫卫生时,发现那张桌子上的铁盘下,是两张整齐的一百元。 夜晚,卢苍术在地上被冻醒了过来,看见身旁满地的垃圾,刚想起身时,胸口撕扯的疼痛让他轻呼出了声,房间里正鼾声作响,轻呼声并没有影响到男人的睡眠。 还是那双手,坐在地上把垃圾捡进了不知道翻过多少次的垃圾桶里,起身,关了电视,轻声踱步回了房间,掀开被子坐在床上,男孩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看到床头的闹钟,才发觉已是凌晨。 动作缓慢的在床下摸出了医药箱,掀起上衣才发现胸口已经红肿,淤血像黑色的宝石镶嵌在皮肤上,男孩用满是疤痕的手臂拿起棉签蘸了酒精涂在胸口伤痕处。 两颗水珠滴湿了床单,在上面滴出了心底的裂缝,眼泪是灵魂的血,在凌晨的黑暗中,渴望着一阵温暖的风,吹干眼眶里不愿落下的水珠,拂过身上的疤痕,抚摸他蓬松的头发。 男孩还是没忍住,落下了泪,这不是他的本意,可心中的那些委屈,让眼眶没有了深度,就一滴滴,断了线,止不住,只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的枯枝,由着泪滴下了。 当颤抖的肩膀不再抖动时,男孩打开了桌上的本子,本子并不在书堆里起眼,却是男孩最宝贵的东西,因为这个习惯是妈妈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