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乾六年，端王明思率军破京城，改年号为元熙，丰乾帝自尽于宫中，谥号日哀。左相季玖宁殉葬，右相李知，工部尚书江平等人被尽数抄家，宦官高明等人被凌迟处死，京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新皇声势已然达到顶峰。

      “可惜了，若是不知道你的身世，我也不愿这么对你的。”元熙帝拿着折子，想到萧祈，不免有些可惜。

      元熙叹了口气，他也极想要一个能够流传千古的君臣佳话啊……

      只是……

      七十二行，七十二行……要说那个所谓的十三弦真的是好心，他是不信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被打动了。

      更何况，萧祈高居百官之首，兰陵萧氏又是世家之尊，风头太盛了，他可一点都不想看到兰陵百姓只知萧氏不知朝廷的情况再次重演。

      元煦帝驳回了萧析的请辞，作为安抚，甚至又加封了萧析太师头衔。

      太师，从来都只作为死后加封，现在落到萧析头上，一时间不知道是恩宠还是诅咒。

      萧祈心里发寒，一边上书请辞，一边他向本家送信。

      无论什么时候，他和萧氏永远是一体的，只要萧氏在，他就不会有事。

      他心中如此笃定。

      但同时，元熙帝也派人带着他的手谕前往了萧氏。

      这距离元服帝登基，也不过三个月。

      刚刚被提拔上来的官员不清楚上面的风云，而同品级的官员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萧祈人缘不错，此时没有人落井下石，但若让他们和萧析同生共死，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韩泽是为数不多仍然和萧祈保持联系的人。

      韩泽，姑苏韩氏之后，和萧祈一样的世家子。

      “若是萧祈在，韩氏就只能永远屈居于萧氏之下，这件事，公子也应该清楚。”女人的声音在韩泽耳边炸起：“但是我能帮你。”

      “真是该死啊……”韩泽猛地从卧室起身，烦躁地揉了揉自己鸡窝似的头发，但女人蛊惑的声音却挥之不去。

      “只要公子给够合适的价格，我可以帮你。”

      “备马，去清平调。”

      清平调原本是怀王名下的，后来怀王被赐死，其背后的主人就成了谜团。

      绕过枯寒的院落，最里面的茶室中传来叮叮当当的琵琶声。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勿怪。”竹帘被掀开，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

      韩泽掀开帘子，“你们有什么目的？”

      女人的脸被面纱遮住，语气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大人此话怎讲？”

      “从始至终，你们的目标就是萧祈。”韩泽笃定道：“萧氏那边你们也做了手脚。”

      今天听陛下的意思，萧氏似乎已经放弃了萧祈。

      “一个隐藏起来的王被发现了，就不是王，而是谋反的证据。销毁证据这种事，谁都会做。”女人轻飘飘地开口：“况且，不是你向我们下的委托么？”

      韩泽一时间有些语塞，随即又冷哼一声：“不用狡辩，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女人真的没有在开口，只是用一双冷漠的眼睛看着韩泽。

      “你们的目的是萧祈还是萧氏？”韩泽眼神微微一动。

      “有什么区别么？我们收了大人您的钱，自然不会害您，这点您可以放心。”女人波澜不惊。

      “确实，七十二行这点操守还是有的。”韩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终于满意地笑道：“我相信听雨姑娘。”

      身份被冷不丁的揭穿，女人明显愣了一下，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大人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伪装的很好。

      “京城之中能有这么大势力的，除了七十二行，我想不到别人。”韩泽道：“我不会真的傻到认为左相大人会这么容易去死。”

      听雨莞尔，并不答话。

      韩泽也笑了，“萧氏到底哪里得罪了左相，能让七十二行花费这么大心思报复？听雨姑娘跟在下说一说，也省的在下犯了左相大人的忌讳。”

      “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忌讳？”听雨看了看天色，道：“大人，你该回去了。”

      三日后，韩泽携口谕上门，令萧祈自尽。

      萧祈几乎气笑了，“丰溱莫非觉得，我不敢杀你？”

      韩泽一个人来，莫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虽然没有圣旨，但确实是陛下下令了。”韩泽苦笑，身边空无一人，他也很害怕的好不好。

      “所以你空口白牙就想让我自杀？”萧祈冷笑一声。

      韩泽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牌，玉牌看着很古旧，上面画着模糊不清的图案。

      萧祈觉得有些眼熟，“这是……”

      “招魂令……萧氏的招魂令。”韩泽一挥手，萧祈身后立即就有黑影落下，寒刃轻飘飘地划向萧祈的喉咙。

      这些本来是萧氏留给萧祈的死士，现在却挥刀向自己的主人。

      萧祈躲闪不及，肩膀被划了一个极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但他的反应很快，手腕一甩，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就划过来人的腰部，那人黑衣被割开，后腰上露出一个“萧”字，被匕首划成两段。

      萧祈也曾经为将，自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甩开死士的纠缠后，立即朝着韩泽扑了过去。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家死士的可怕。

      韩泽一惊，闪身后退，立即有黑影挡在了他与萧祈之间，以身做盾，将萧祈的利器挡在了韩泽身外。

      韩泽自然很相信萧家死士的能力，毕竟不死不休的死士也算是萧家能够位于各大世家首位的一张最重要的底牌，但萧祈的武功心性他也知道的，若是让萧祈跑了，别说他，韩氏满门都难逃一劫。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那怕是萧祈也很难再近百的死士围攻下逃出生天，只能被狼狈地压倒在桌案上。

      地上黑衣人的尸体也已经倒下了一片。

      真狠啊……韩泽轻轻咂舌，这些黑衣人是不要命的狠，萧祈是冷心冷情的狠。

      “韩泽……”萧祈已经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别这样看我……有不是我要杀你的。”韩泽叹了口气，将那个玉牌送到萧祈面前，“这是陛下从萧氏要来的。”

      一句话让萧祈几乎血液倒流，整个人都有些打颤，“你什么意思？”

      “萧氏和陛下达成了协议，其中一条就是你的命。”韩泽怜悯的摇摇头，捡起地上的匕首，插入萧祈的心脏，“也许左相大人也插手了，谁知道呢？”

      萧祈挣扎中，领口中掉出一块孔雀玉佩。

      正是季玖宁送给他的那一个。

      玉佩落地，碎成两段。

      韩泽仍然在碎碎念，“并非是泽要害你，只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冷颤，慢慢后退，“季玖宁布了那么大的局，目的是萧氏，还是所有世族？”

      他不知道，只是忽然感受到一种唇亡齿寒的悲哀……季玖宁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操盘手是陛下啊……

      萧祈目光落在地上的玉佩上，灵魂被慢慢抽离。

      “原来真的有鬼啊……”萧祈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韩泽找人收拾自己的尸体，木然地吐出这么一句感慨。

      “当然不是！”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地上碎成两块的玉佩中传来。

      一个不到成人腿高的小童子从玉佩中窜出，在萧祈面前停住，气鼓鼓地叉着腰看着萧祈，“若不是你拿了我，哪有机会有在这里说话！”

      萧祈愣了愣，“嗯？”

      “你抢了阿宁的气运。”小童子依然气鼓鼓的，看向萧祈的目光有些怨怼。

      若不是这人，阿宁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的……都怪他！

      “你搞清楚，你是你家阿宁送给我的，又不是我非要抢的。况且……”萧祈眼睛一转，目光阴森下来，“若不是他，我可能也不会沦落至此……不是么？”

      小童子是个胆子小的，被吓的一哆嗦，“你别，别气阿宁……他不是有意的，若不是萧氏……”

      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立即止住了话，任凭萧祈怎么吓他都不再松口，被逼急了只是结结巴巴吐出一句：“我，我会补偿你的……”

      若不是萧氏怎么样？萧祈心里微微一动，像是抓到了什么，但面上却是冷笑一声，“嗯？我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要怎么不补偿我？”

      “我，我可以帮你回到九年前……”小童子已经带了哭腔，“但你要帮帮阿宁……”

      这个重生的机会本来就是阿宁的，这人不能拿了阿宁的机会还要回去伤害阿宁。

      “可是我不想回去。”萧祈眼神一动，笑道。

      小童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他，“为，为什么？”

      这个人难道不想改变过去么？这可是其他无数人求都求不来的。

      “我没什么遗憾啊。”萧祈认真地开口。

      这辈子他拿到了他所想要的一切，位极人臣他有了；锦衣玉食他从来不缺；虽然没有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但是对于他来说，算不得遗憾……

      “你难道不恨吗？不恨端王卸磨杀驴？不恨萧氏背刺一刀？”小童子有些着急，语速也快了些。

      “要是说恨，我最应该恨的，不应该是季玖宁么？”萧祈慢条斯理地开口，“鸟尽弓藏这种事本来就是常态，至于萧氏背刺……我出身于萧氏，受其养育而生，本来就是欠他们的，现在不过是还了他们而已。”

      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没了就没了吧……刚好，他也不想欠萧氏什么。

      “你就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小童子更着急了，“只要你答应保护阿宁，我就帮你……”

      “啧……确实有些好奇。”萧祈挑了挑眉，“这样吧，我保证他会获得比这一世久，可以了吧？”

      怎么活不是活呢？给人当狗也是一种活法。

      小童子不懂他话语中的深意，红着眼睛想了想：“那好吧……你要保护好他……”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灵玉，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选择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