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 这一夜,老和尚牵着小和尚的手,收拾好包袱,在如墨夜色中关上庙门,将要下山。 庙修建在孤峰绝壁之上,下山唯一的路,是一道不知修建于多少年前的铁索桥。 由于年久失修,铁索桥上的桥板残破不堪,老和尚牵着小和尚踏上桥,脚下处处是坑洞,偶尔踢落一块木板,掉进桥下深渊,过了好久空谷中才会传来细微回响。 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小心翼翼的在桥上走着,他们行过的每一步都能在桥板上留下脚印,约莫十来岁的小和尚抓着师父的手,将目光投远,桥的那头有夜枭在号哭,声音回荡空谷,让小和尚止不住的汗毛倒竖。 走着走着,小和尚突然踩中一块已经蛀蚀的朽木板,随着“卡啦”的一声,木板因承受不住小和尚的体重而断裂,小和尚脚下一滑,慌乱之中没能抓住师父的手,竟直直掉了下去! “师父——”空谷之中,惊惶呼声回荡。 …… 老和尚站在桥上,呆滞几息,低头看了看夜色下如似能吞没一切的深渊,摇摇头叹息呢喃—— “阿弥陀佛,也太不小心了些。”他没有停留,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只是继续前行。 迈出一步,老和尚脚下的罗汉鞋踏起桥板尘灰… 桥那头的山路上,两辆轿车同时刹停。 车里的人熄火下车,三男一女拐进山林小路,消失在婆娑树影与黑暗中。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铁索桥的另一头。 为首者接过身旁女人递来的探照灯,打开开关冲铁索桥射出一道强光。 此时,桥上的老和尚已经走过一大半,相距他们不足百米。 强光射来,老和尚不适的眯了眯眼,花白眉须随之挑动,他定睛往桥那头一看,露出的笑容稍显无奈。 不急不缓的走过铁索桥,老和尚来到四人跟前,双手合十以佛号问礼。 “大师,刚才我们听到呼声,是你的徒儿掉下去了吗?”为首中年男人看向断崖下方,开口提醒。 老和尚微微一笑:“也是他命中该有此劫。” 中年男人闻言失笑:“据说大师这么多年来只收了他一个弟子,摔死了岂不可惜?” 和尚摇了摇头,对中年男子的话不以为然。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既是劫所至,何必苦强求?” 站在中年男人身侧的贺兰听老和尚这么说,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笑意。 “女施主觉得贫僧说错了吗?”和尚把目光转向贺兰,问道。 贺兰立马敛去笑意,低头冲老和尚合十。 “女施主任脉被封,可是最近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高人?”和尚再问,说着便出手抓起贺兰手腕,号了号她的脉搏。 贺兰没想到和尚居然上手,正欲挣扎,又看到中年男人对她缓缓摇头,于是只得听任和尚抓住她的手腕不放。 和尚抓着贺兰的手腕细细感知了半晌,放开之际,佛号脱口而出:“阿弥陀佛~” “好生霸道的道家炁,贫僧本想助女施主冲开任脉,奈何本领低微,看来施主只有慢慢恢复了。”老和尚说完这句话后,又将目光转向中年男人,问道:“姜施主此番过来寻我,意欲何为?” 中年男人,正是姜振东。 听和尚问起,姜振东也不矫情,直接问道:“大师可是接了大洋彼岸的令,要入宁市?” 和尚点头。 “若姜施主是来劝我,大概只会徒费口舌,若姜施主是来阻我,那还请亮出手下真章。” 和尚说完,摆出一个“请”势。 姜振东不由恼怒。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放过吗?” “他到如今仍未能入土为安,你们非要做得这么绝?” 他连连两声质问,老和尚却未露出情绪波动,须眉拂擞古井无波,反问姜振东:“当年之因,如今之果,难道不是姜施主所选?” 一句话把姜振东噎死! 老和尚说完,推开姜振东,越过四人,径直向深林外走去。 姜振东回头望着老和尚的背影,目光越来越冷。 “三叔,要动手吗?”见姜振东神态如此,四人中最年轻的那位开口发问,他是姜振东的亲侄子,其父早亡,几乎可以说是姜振东一手培养成人,最是听姜振东的话,如果此刻姜振东点头应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第一个冲上去! 姜振东瞥了瞥侄儿,心里正犹豫不决之际,身后左侧不远的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四人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光头从灌木丛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僧衣,四处张望了一番后,大喊一声“师父您等等我”,便朝着老和尚跑去。 不多时,一老一小两个和尚便消失在四人视野中。 姜振东终究没有示意大家动手。 那个小和尚的出现吓住了他。 道家练炁,佛家练劲,一炁传至多远才会消散,这是道家评定战力的标准,并不适用于佛家。 佛家讲慈悲,说菩萨低眉,故而他们在漫长历史中发展出来的武道,并不以大范围的杀伤力为主,他们不修炁之远,只修劲之强,讲究内劲浑如,不动如山,追求最极致的“相”。 同样炁劲涌动八重,姜振东可以一炁百里,老和尚虽远远做不到,但是他若贯劲对敌,同阶一战,姜振东破其防御的可能性不超过三成。 何况,他也并非没有攻杀手段,就如佛家不仅有菩萨低眉,还有金刚怒目。 那个小和尚掉下山崖没有摔死,凭他一眼能观知的三重劲修为明显是做不到的,可他还是活着爬了上来,这说明之前老和尚至少涌劲超过百米护住了他。 百米的劲,和百里的炁,两者看起来天差地别,然而他们若贸然动手,只怕除了姜振东之外,其余三人都得折在这里! 站在铁索桥边沉默了良久,四人相顾无言,等到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了,贺兰去接完电话回来,姜振东才开口打破沉默—— “电话关于高乾煜?” 贺兰点头:“武当山那边说,他们暂时不想管这件事。” “联盟那边呢?”姜振东又问。 “高乾煜是颗孤子,在联盟里没有所属派系,而且他即便不被弃,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们答应给出一个药材基地后,另外几家没有多说什么,看样子应该是暂时压了下来。”贺兰回答道。 姜振东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又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招手叫来自己的侄子。 待姜南走到近前,姜振东吩咐道:“南儿你去宁市一趟,去找当年闻人家那个弟弟,告诉他烂柯寺的光头去了宁市。” 姜振东话音刚落,贺兰便急切道:“这不太好吧!那天他态度那么恶劣,还放话若是我们再入宁市,就…”说到这里,贺兰情知差点失言赶忙停住,她在心里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道:“小南只有六重劲的修为,要是见了面他不顾情面,那岂不是让南儿去送死?” 贺兰的话瞬间点炸姜振东,他顿时大吼起来:“或者你教教我该怎么做?荑儿在那里!骨灰在那里!道首的弟子、回国的吴中旭、莫名其妙能杀武宗的闻人祁!如今这死秃驴也要去搅浑水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三人面对着暴怒的姜振东,一时间各自噤若寒蝉,贺兰更是低下头一言不发。 “妈的一群王八蛋!都去瞎搅和好了!最好闹出点大事,惹得武当老头下山,全tm给一勺烩了就清净了!”姜振东骂骂咧咧说完,抓着头发一脸苦闷的蹲下身去。 众人沉默。 又过了几分钟,姜振东复才抬头,开口:“南儿你还是去,去了打电话给你妹妹,让她接你。” “你妹妹如果不肯来,你就说如果她不来,闻人祁很有可能会弄死你。” 姜南站在一旁听着,明明气氛压抑,可三叔这话令得他止不住想笑。 之前贺兰阿姨在宁市的遭遇,他们这些姜系核心人员心里都有数…眼下看三叔的态度,大概是想拿荑妹牵制闻人祁。 “要是…荑妹不信怎么办?”姜南想了想后,弱弱开口问道。 “她不信你不会想办法让她信吗?长这么大一点脑子都没有,啥事都要我教你?” 被姜振东凶了一句的姜南只能苦着脸点头。 而这时,一旁久久没说话的马东突然开口:“其实我觉得,和尚去宁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姜振东抬头侧目。 “和尚去了后再能胡来,定也不敢对小荑小姐动手,哪怕不顾忌我们…”言至此,马东顿了顿,目光一一扫过在场四人。 有些秘密,大家心照不宣。 停顿了几秒后,他又继续道:“和尚不会对小荑小姐动手,他很清楚那样做的后果,所以小荑小姐的安全不成问题,退一万步来讲,即便他真的敢,凭闻人祁能杀高乾煜、把贺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账面实力,想必也能护住小荑小姐逃命。” 姜振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他能帮我们试探闻人祁的深浅!” 马东说到这里,三人皆不约而同看向他。 “如果闻人祁不是和尚的对手,那我们想要拉拢他就会变得简单许多,原因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就不多言,如果闻人祁甚至强到可以对付这和尚,那便再好不过,不管他因为老板的原因有多不待见我们,只要有小荑小姐在,将来我们做任何事,都能把他看作一个绝强的外援,这无疑能让我们放开些手脚。” 马东的话令三人陷入沉思。 晚风疾疾,吹动山林惊鸟飞。 铁索桥前,姜振东缓缓站起身来,面向断崖深渊兀自发呆。 许久之后,三人听到他轻声呢喃—— “闻人祁,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