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一只手，朱东楼慢慢地拿起了那本厚厚的字典，放在胸上，摸索起来，那厚厚的烫着金字封皮，那柔软的纸张，都给朱东楼一种既遥远又亲切的感觉。朱东楼静静地抱着这本字典，直到深夜才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他不禁想起当他冷冷地说他没有念过书时，陈茵茵有些震惊又有些怜惜的语气，她说：“哦，这倒是有点遗憾，不过没什么，你还这么年轻，只要你想学，现在也不晚哩。”陈茵茵说话的当口，目光移到了朱东楼的手上，她看到朱东楼的手中还还攥着她曾经递给他的传单，“我们是湖南大学的学生，日寇犯我疆土，残杀我们同胞，我们是在发动群众，号召大家团结起来，把日寇赶出我们的家园。”——那一瞬间，朱东楼突然感觉自己与这个姑娘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远，他们中间似乎不仅只隔着一条望不到边的鸿沟，还有许多许多……

      他又想起陈茵茵把康熙字典教他看时说的话：“这是一本新版的康熙字典，外国人都说中国的汉字复杂难学，其实是他们不懂得门路。我们的汉字有形声字和会意字等几种，绝大部分是可以拆分的，你看看这个字，由左右不相连的两部分构成，你再看看这个字，却由上下不相连的两部分构成，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它们拆开。如果我们不认识这两个字，就可以把它们拆开，通过这里查它们的发音。”

      一说到这里，陈茵茵意识到朱东楼自尊心极强又非常敏感，于是她笑呵呵地改口说：“这发音其实是不用多说的，我们从会说话开始就学会了发音，只不过落到书本上它们都有个符号代替。”

      当陈茵茵翻到康熙字典最前面的声母韵母表，慢慢逐个地读了起来，直到把所有的声母韵母全部读完，之后有又指出了四种控制发音的声调时，朱东楼觉得这些发声真好听！虽然平时他也每天都在发声，可是他怎么从来没有觉得原来汉字的发声是这么的动人呢？陈茵茵是那么的细心，她在尽量这些知识说得简单话，想帮助朱东楼这个从未接受过任何教育的人掌握一些汉字知识，她是如此的如此热心，对他也是如此的耐心，让他感觉到她的目光和她的声音都能让他觉得那么温暖。

      这是朱东楼在才刚刚走出霓光镇就感觉到的一丝暖意，这是他在霓光镇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虽然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但是却从来没有人真正地关心过他，每一个人无不是厌恶他是个累赘，因此，在整个霓光镇上，只有朱红梅的眼中似乎有那么一丝让他感到温暖的东西，但对于朱东楼来说，整个霓光镇就是一个巨大的冰窖，他早已被这个冰窖冻得僵硬麻木，朱红梅眼中的那股暖流，丝毫没有给他任何暖意。可来到这个沙城这个全新的环境里，不知为什么，这双眼睛却深深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早已僵死了的神经。

      可是，她的身份与自己的身份，又有着多大的差距啊！朱东楼想起那个高大的张副官，他是来接陈茵茵回家的，他还尊称陈茵茵为大小姐。虽然陈茵茵似有些微怒地瞪了张副官一眼，说：“张副官，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是新时代的知识女性，你不要再叫我大小姐。”可是，她仍然还是一个大小姐，不是吗？

      朱东楼抱着这本字典进入梦乡。这仅有的暖意，也许仅此一次，也许遥不可及，他，一个被所有人遗弃和厌烦的孤儿，哪里有资格拥有这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