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铁匠师傅喋喋不休地在关小木面前唠叨,关小木耳朵都起茧子了,跟老人练了半年武功,那些招式都还是比较熟了,特别是轻功,因为体内有一种很奇怪的气机运行,进步特别神速,连老人都觉得奇怪,不过随着武功修为的增加,关小木内心却变得更为烦杂,这几个月时间里也没听到崔怀奇又干了什么坏事,父母之仇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还有必要再加上一条性命吗。“师傅,你知道建章宫监崔怀奇住在什么地方?”关小木忍了半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一个年轻人,实在不能把一件事情埋藏太久,哪怕说出来会危及生命。“早死了。”那师傅头也不回地道。“什么?”关小木嘴巴足可以塞下一只鹅蛋。“崔怀奇那大奸贼,十年前就死了。”“他怎么死的。”关小木仿佛一下子失去重心。说话都变得无力起来,一个几个月下来一直憋在心里的人,却突然知道他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不管仇人也好,亲人也好,都是一种失落。“皇上查出他十四年前曾经逼死当世铸剑高人古雨、月灵,抢走他们铸的宝剑,皇上让他们交出来,他却说已经流落蛮邦,皇上听了就震怒了,历数崔怀奇十七庄大罪,判了他凌迟之刑,当真恶有恶报啊!”铁匠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极为痛快一样,这崔怀奇当真是万人憎恨了。 关小木慢慢退出打铁房,望着有些清冷的月光,极为轻松地伸了伸手。“终于解脱了。”“爹,娘,你们可以安息了,崔怀奇是因为丢了你们铸的剑而死的,也算是报仇了。”关小木想着。“我现在该怎么办呢!算了,还是回无为剑派吧,不过回去之前,得去不归山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妹妹的线索。”关小木正要进屋,那个老人走了进来。“司直大人。” “开始练功吧。”那老人道。“司直大人,今天不练了,以后也不练了,我的仇已经报了,谢谢你这几个月的教导之恩。”那老人微微一愣:“你已经问过别人了?”“是啊!大人为什么对我说那崔怀奇还在世呢,害我白练了这几个月。”那老人走近关小木,示意他坐下来,然后跟着坐在关小木旁边道:“那些招式你都熟了没有。”“熟了,只是用不着了。”“用得着?”“啊?为什么?”“因为崔怀奇没有死。”关小木心中一惊:“大人怎么知道的,崔怀奇不是被判了凌迟之刑吗?”那老人慢慢道:“凌迟之刑,不过是一个替身,真正的崔怀奇却被皇上派去寻找那把失落的宝剑了。当年,崔怀奇逼死你父母之后,从蜀道出川,却在途中东蜀不归山遇到狂风,那风太大了,崔怀奇的百余名侍卫大部分被卷的不知去向,混乱之中宝剑也失踪了。”老人说的时候,仿佛沉浸于回忆一般:“后来,在追查过程中,一名曾经入蜀的侍卫在潼关东南的断崖,与众多江湖人士见证了一场惊世大战,一个中年男子持剑与一百多名神秘武士大战,那些武士的武功都堪比一流高手,有的甚至堪称绝世高手,但却皆亡命于那中年男子剑下,而那把剑就是迄今江湖仍在寻找的以你父亲名字命名的古雨神剑,与当世碧影剑、天子剑并称三大剑宗。”“那名男子和那些武士什么来历,为什么会有我父亲的剑。”“根据那些武士的服饰,应该是清风派的人,那男子我不太清楚,不过看他与清风派的人争斗,想来应该是无影教的高手。”“又是无影清风。”关小木下山已经好几次听到这几个字了,不过霍灵儿和郑海迟说的好像是一种武功。“恩,就是无影清风。”老人以为关小木想到的是他之前说的《紫云真经》。“无影清风不止是一种武功和一门心法,它的来历得从很久很久以前的蛮荒时代说起了,传说远古时期的人祖女娲,铸剑师云方与南海水云间的海龟雪茫结为兄妹,约定共治天下,但是后来海龟雪茫无端变得残暴不仁,肆意残杀人类,女娲与雪茫大战,败于雪茫天魔琴下,女娲退入今辽东一带,无意间得到一本上古秘籍,它就是《紫云真经》。女娲与丈夫伏羲对里面的无影清风武功苦练三年。终于战败雪茫,将其冰封在传闻中的精灵亡城。而他们所用的剑,就是你的祖先云方所铸的以《紫云真经》里的武功命名的无影剑和清风剑,后来女娲为了防雪茫之祸重演,特选了七十二名有武功资质之人,授以无影清风武功,待他们武功有成之后,被派往南海水云间镇守,并发誓永世不得离间,世人称之为七十二仙士。七十二仙士每隔三十年会派两人带着无影清风双剑守护东蜀不归山,三十年之后撤回水云间,由另外两人代替。”“东蜀不归山?和南海水云间不都是四大绝地之一吗?”关小木想起妹妹就是在那儿失散的,难道那里还真有什么玄机?“不错,东蜀不归山,南海水云间,西荒死人林,北匈没人谷并称四大绝地,传说不归山冰封着女娲之子,故必须有仙士守护,曾经有无数的人进入过这个地方,但从来没有人出来过,而那七十二仙士轮流镇守不归山,终于也出了事情,一百多年前,一位仙士于不归山杀了自己的同伴,并下山建立无影清风教为祸武林,也就是从那时起,无影清风之名响彻天下。”“一百多年前?那这些仙士岂不是活了几千年了?”“传说修习清风心法至大成,只要不运用武功,可保无尽寿命,一旦使用武功过甚,致元气外泄,则命不久矣。当年女娲与伏羲战败雪茫之后三月而亡就是这个道理。由于无影清风武功异常高深莫测,武林普通武功几乎完全无力抗衡,所以那无影清风教创始人不动元气,就祸乱江湖十余年,武林群雄两次围攻无影清风教都大败而归。后来从西方身毒国来了一个自称摩罗禅师的光头修行人面壁七年,自创了一种叫《普世经》的武功,终于带领群雄打败了无影清风教教主,迫使其逃入西域女娲墓地楼兰,后来的事情中原人士多不了解,那无影清风教主死了,有人说是摩罗禅师所诛灭,有人说是元气外泄而亡,还有人说是背叛了自己向女娲许下的诺言,受到了女娲亡灵的惩罚,无影清风双剑亦下落不明。那摩罗禅师因怀有《普世经》,被江湖人士觊觎,无奈之下欲回身毒,却在途中被神秘人拦截,身受重伤,不知去向,但令众人都想不到的是,那无影清风掌门人留下了自己写的无影清风秘籍,藏于蜀山某处不知名的山峰之中,后来两个无名之辈由此成为武林大患,一个是三十年前无影教创始人刀剑狂,他不但修炼了无影剑法,还把自己平身所学的刀法加入其中,形成世人盛传的无影刀剑诀,另一个是同时期的清风派掌门人云中客,他修炼了清风心法,轻功天下无敌。两派都自诩为无影清风教正宗,彼此相互残杀,后来两派约定:谁先找到失落的无影清风双剑,既奉谁为正统的无影清风教,由此掀起了一场新的腥风血雨。无数的武林人士和教派因握有利器而惨遭屠灭,眼见如此,一些侠士挺身而出,与刀剑狂和云中客大战,却皆不得胜。直到一个自称通晓天下武功的北方巫师出现,那巫师与云中客和刀剑狂大战于蜀山之中,最后巫师力竭而亡,云中客与刀剑狂亦身负重伤,下落不明。自此之后,无影清风四字,无论是秘籍、宝剑还是教派皆绝迹于江湖。”老人说完,关小木久久不能理顺思路,想不到无影清风有这么多来历。“那与崔怀奇有什么关系呢?”关小木问道。“你忘了崔怀奇手中也握有利器?”“大人怀疑是无影教或清风派从崔怀奇那儿劫走了我父亲的古雨剑?”“不是怀疑,那中年男子所持的就是古雨剑,无影教和清风派找不到两把圣剑,自然会寻求其他的剑代替,而锋利无匹的古雨剑无疑是最佳选择。”“所以皇上派崔怀奇去探寻古雨剑的下落?”“本来崔怀奇欲一路追踪中年男子,可那中年男子轻功极高,两个时辰便轻松甩掉了崔怀奇,一路向北而去,后来崔怀奇据江湖传言无影教向南迁移,便一路南下探寻宝剑下落,却最终没有半点线索。”“那崔怀奇后来怎么样了,现在在哪儿?”关小木有点紧张,自己下一步又该为了仇恨前赴何方呢?“崔怀奇寻剑不果,进一步激怒皇上,皇上令侍卫秘密羁押崔怀奇,准备在狱中鸩杀,后因钩戈夫人求情,被收于乐宁宫。”“钩戈夫人?五皇子的母亲?”“恩。”老人点了点头:“不久,钩戈夫人安排崔怀奇入工器司,改名戚浑。”“什么?”关小木一下子站起来:“你,你就是……”“没错,我就是崔怀奇。”老人依然平静地坐着,眼睛无神地望着远方的黑暗。“你为你的父母报仇吧。”“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说出来?为什么要教我武功?”老人笑笑道:“没有为什么,自从皇上十四年前判了我凌迟之刑以后,自从亲眼看见长安百姓用嘴将我的替身一块肉一块肉撕下来以后,自从钩戈夫人在皇上面前为我求情以后,我才真正明白我以前到底做了什么。我本来就是该千刀万剐的人,都活到这岁数了,是老天垂怜,你一剑刺下去,也算是替我解脱了。”关小木看着老人,几个月的相处让他内心痛苦万分,突然关小木奋力从墙上抽出一把宝剑,指着崔怀奇道:“你以为我不敢吗?”崔怀奇褶皱的脸上带着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 乐宁宫正在忙碌,一百名侍卫将追随御林军一起出征,他们从未上过战场,都在紧张地收拾行装,上次北军一万人回来的只有一千多人,这次谁也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在刘弗陵保举下晋升城门校尉的冯奉世也来为唐蒙送行。冯奉世羡慕地看着唐蒙、范明友试穿衣甲试练兵器,幻想着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不禁一阵神往。现在满朝都在传皇上将立刘弗陵为太子,冯奉世都有点后悔当初没有与唐蒙一起投入乐宁宫了,不过他生来就不太会过多缅怀过去,暗想着今后若有战事,自己也应该争取随军出征。 宫里的兵器种类繁多,且都算上品,但除了天子剑以外,也没有什么神兵利器了,唐蒙挑了一把三尺长剑,他本来是想选长刀的,可是实在觉得重了些,估计耍一圈手就得酸几天了,范明友用刀,但他对兵器挑选实在用心,毫不顾忌兵器库司直的不耐烦,硬是挑选了两个时辰,找到一柄四十余斤的铜长刀,这把铜长刀不像一般铜刀那么脆,反而刀身泛绿,异常锋利,入鬼王战刀一般,范明友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结果司直一句话差点把三人噎死:“范校尉可真有眼光,这把刀是飞将军李广之子李敢用过的呢(李敢:李广幼子,勇猛善战,曾夺匈奴左贤王旗,赐爵关内侯。因怀疑卫青害死其父,击伤卫青而被卫青外甥霍去病怀恨,在随武帝出猎时,射杀之。)!”范明友听了犹豫了半天,最终没舍得将铜长刀放回去。唐蒙与范明友二人身着甲胄,手提兵器,有模有样地来到前厅向钩戈夫人和刘弗陵行军礼道:“参见殿下、夫人。”钩戈夫人起身虚扶唐蒙道:“唐将军甲胄在身,果真颇有儒将风范,有将军出马,我也就放心了。”唐蒙忙道:“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让夫人失望。”“恩。”钩戈夫人浮出欣慰的笑容,但唐蒙二人看得出来,钩戈夫人眉宇间透着担心,这一次的出征事关立储之事,作为刘弗陵母亲,就算唐蒙是一代名将,她也不可能完全放心,更何况唐蒙一介书生,从未上过战场呢。这时候一个侍卫进来道:“禀夫人,外面一个自称关小木的人要见殿下。”“是小木。”刘弗陵一下子兴奋起来,也难为他一小孩子,呆在这种出征的气氛下还没被闷坏,听到关小木回来了一下子就冲了出去。钩戈夫人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孩子,天生聪慧也是难脱稚气的。” “小木,你回来啦,又学什么武功了,快教我。”刘弗陵抓着关小木衣袖,一蹦一跳地问道。自从刘弗陵知道关小木学了武功之后,每次关小木回乐宁宫都缠着关小木教他,小家伙现在也会些花拳绣腿了。“殿下,小木是来给你辞行的。”关小木最终没能下得了手,他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他想回家,回无为剑派。“什么?你要走?为什么啊?”与钩戈夫人等一起出来的霍灵儿道。“就是啊!干嘛要走,工器司不好玩,就回乐宁宫嘛。”刘弗陵也跟道。唐蒙上前对关小木道:“我生病的时候还是你陪着灵儿一起为我寻医,之后又是你将我引荐到乐宁宫,我还没报答你呢,你走了我就是忘恩负义啦。”看唐蒙那正经模样,听得冯奉世一阵好笑,这还只是在唐蒙受伤前见过的表情呢。不过冯奉世也觉得关小木这人挺好的,善良、老实,如今兵荒马乱,盗匪横行的,保不准就有什么意外。钩戈夫人道:“小木,如果你不愿留在工器司,弗陵身边缺个伴读,不如你就留在乐宁宫吧。”关小木看着众人,眼睛渐渐湿润起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夫人,殿下,小木骗了你们,小木不是来学铸剑的,其实是来报仇的。”几人都沉默了好一会,钩戈夫人才向冷月挥了挥手,众人到了屋里,冷月挥退了众侍卫,只留下赵氏兄弟守门,关小木复仇宫中,定然事关重大,须得谨慎,这一点钩戈夫人还是知道的。“到底怎么回事?”钩戈夫人对关小木道。“十四年前,小木父母皆为当时的建章宫监崔怀奇所害,小木奉义父之命下山复仇,但是现在小木不想复仇了,只想回家。”“崔怀奇?不是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冯奉世大惑不解,当时他七岁,亲自见到崔怀奇明正典刑的,范明友和霍灵儿也露出不解的表情,只有唐蒙还一副白痴样。“戚司直将一切都告诉你了?”钩戈夫人道。“恩。”关小木点点头。“你没报仇?”“恩。”关小木还是点点头。钩戈夫人好似松了一口气,起身对关小木微微一福道:“哀家在此谢过了。”关小木大惊:“夫人这是干什么,小木,小木……”关小木急得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崔怀奇十多年前确实作恶多端。”钩戈夫人仿佛回忆一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过崔怀奇带着御林军一天斩首数千的场面,整个大街都仿佛成了血河一般,苍蝇盘旋数月不去,但是自从十三年前,用替身换得条命之后,便再也没有为恶了。”“替身?原来这样。”冯奉世、范明友、霍灵儿都恍然大悟,十三年前,他们都还小,对于崔怀奇的恶行了解不多,自然谈不上有多憎恨了,要憎恨的话,过去的酷吏也不止崔怀奇一个。“他不止不再为恶,而且还散尽家财帮助穷苦之人,自己与妻子一起搬到月影巷去了。”“月影巷?”冯奉世忽然想起为唐蒙找槐木那个院子,好像也在月影巷,不知为什么,冯奉世又想到那农妇说的那句:“血光之灾。”难道真会应验在那位沧桑的老人身上?只听钩戈夫人继续道:“八年前,我的家乡河间遭了水灾,父母带着我举家逃难,却在豫州的路上遇到了山贼,父母双双死于山贼刀下,那些山贼正要杀我,正遇崔怀奇受皇命追查古雨剑下落,是他救了我,也是他看我无家可归,将我引荐给了正在终南山狩猎的皇上,要不是他,也就没有我赵紫的今天,所以小木你没有向他报仇,理当受我一拜。不过崔怀奇在工器司的事情,大家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崔怀奇仇家甚多,必死无疑,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就让他安享晚年吧。”“属下(末将)明白。”唐蒙,冯奉世,范明友一起道。“我也不会说。”霍灵儿举手作发誓状,众人都鄙视了她一眼,唐蒙心想刘弗陵那么正经不告诉我们的事就这个啊,我还以为那司直有什么打不了的事呢。“小木你一定要走吗?”霍灵儿拉了拉关小木道。关小木看了一眼可爱又带着失落的霍灵儿,想着他们的相遇,心中一阵心酸,真想留下来啊!不过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心里默默祝福霍灵儿与唐蒙要白头偕老。众人都不再说话,最后还是钩戈夫人道:“明日,两位将军将要出征,还是早点睡吧,明日为你们和小木一起饯行。”几人这才各自回房了,关小木没睡,他收拾着衣服,就两件,还有霍灵儿在茂县城下给他的那块金子,一直没用,随便打了个结,又摸了摸怀中的玉佩,确定还在身上,便带着包袱准备出宫了,他有刘弗陵给他的自由行走令牌,外宫门也是昼夜开着的,他倒不怕侍卫拦着,正出乐宁宫,就见门口的石狮旁边立着 一个白色身影。霍灵儿对他笑道:“就知道你喜欢晚上跑,都不来向我辞行,你还当我是朋友吗?”关小木尴尬地道:“我不是怕他们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