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侯府。 “夫人,按柳太医说的,公子再喝这一次药,病就好得差不多了。” 丫鬟拣棠端着汤药,伫立在床榻旁。 丁香色鎏金纱帐里,一个年幼的孩童刚刚苏醒,正在母亲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子。 叶溪雪轻轻地把儿子扶起,满脸慈爱:“正儿,娘亲喂你喝药,你马上就能好了。”说着,接过拣棠手里的药,就要喂给宋正。 宋正睁着清澈的双眼,虽疲惫却澄净无比。宋正乖巧道:“娘亲,我自己喝吧。” 说罢,宋正接过装着药的碗,憋着一口气,一饮而尽。 叶溪雪轻轻摸着宋正的头。门处珠帘轻动,小厮站在门外禀报。 “夫人,世子回来了。世子说,要您即刻出去,他有话要对您说。”小厮的言语虽简洁,话里却暗含波动。 “好。”叶溪雪用手帕给宋正拭干嘴角,定了定心神,走出卧房。 宋明风是叶溪雪的夫君,在宋正病着的时候,宋明风声称要出远门办公事,一连半月都不曾回来。 此刻世子宋明风正坐在堂屋里,喝着茶。 只是,他的身侧,还坐着一个人。 见叶溪雪过来,宋明风身侧的叶柔艺款款起身,笑言道:“见过长姐,哦不,是世子夫人。” 叶柔艺的出现,令叶溪雪狠狠一怔。她先是盯着叶柔艺看了一会儿,而后以质问的眼神注视着坐着的宋明风。 宋明风冷眼扫过叶溪雪,一把拉过叶柔艺,让她坐回自己身侧。 “正儿的病可好了?”宋明风虽是在问叶溪雪,可眼神却一刻不离叶柔艺。 叶溪雪收回惊诧的目光,压着平静的语气应答:“快好了。” “既然好了,怎么还不出来见他的娘亲?” 宋明风搂着叶柔艺,叶柔艺瞥了一眼叶溪雪,娇羞地靠在宋明风的肩上。 叶溪雪怔住之余,只剩了嫌恶。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溪雪眼底无波。 宋明风不情愿地放开叶柔艺,站到叶溪雪面前:“你还不明白吗?以你这个身份,根本不配当定安侯府的人。” 叶溪雪暗暗捏紧了拳头,指甲扎进掌心。 外人皆道,她是罪臣的外孙女。 皇上登基几年后,叶溪雪的外祖父杜严,被从京城调任至边州,却在赴任路上,离奇自尽。 外界有传言,杜严被贬是因为大不敬,自尽也是因为畏罪。 而皇帝,却并未对外告知杜严被贬缘故。 不管外人如何风言四起,皇帝都并未敲定杜严的罪名。 可杜严死后,叶溪雪和她的母亲杜澜,便在叶府处境艰难。 父亲叶林山,把一直养在外面的彭氏和叶柔艺带回,并给了杜澜一封休书。 杜澜身子本就虚弱,如此打击之下,更是直接气得病重离世。 “当年皇上并未治外祖的罪,所谓大不敬和畏罪自尽,皆是人云亦云。皇上尚且按着此事不提,你如何就认定外祖是罪臣?” 叶溪雪厉声,她满腔只有愠怒,红着眼眶,连双唇都在颤抖。 “叶溪雪,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皇上不挑明杜严的罪过,只是对杜家宽宏罢了!” 宋明风高声道。 “明风,你不要动怒,伤了身子。”叶柔艺软声上前,一双细手挽住宋明风。 “咱们可以给溪雪姐姐时间考虑,你这么生气,不利于你的咳疾恢复的。” 说着,叶柔艺用和彭氏一模一样的眼神,挑衅地盯着叶溪雪:“姐姐,明风咳疾还未好,我给他炖些冰糖梨,姐姐可要喝些?” 叶溪雪懒得理她,叶柔艺冷笑一声,独自去了厨院。 宋明风恋恋不舍地看着叶柔艺离去的背影,而后冷冷地略过叶溪雪。 “叶溪雪,你也该知道,正儿生病,能得柳太医来看顾,也是皇上天恩眷顾的缘故。可若是你一直待在府里,只怕皇上会觉得,咱们定安侯府不识皇上的恩情。” 宋明风甩袖转身,背对着叶溪雪。 叶溪雪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宋明风的话可笑:“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与我成亲,怎么又不顾皇上天恩了呢?” 宋明风嘲讽一笑:“你难道不知道你妹妹的身子吗?柔艺体寒严重,难有子嗣。柔艺身份干净,能让她当正儿的母亲,你该谢天谢地才是。” 六载夫妻情分,竟在今日,她才知道这一切皆是烟云。 从前宋明风对她有时尊重,有时冷漠,她只当寻常,一心只想着管好侯府的家事,养好宋正,做好侯府的主母。 如今,宋明风告诉她,她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叶柔艺做嫁衣。连五岁的宋正,都要认叶柔艺当母亲。 “若不是因为丫鬟低贱,丫鬟生的孩子柔艺不喜欢,你叶溪雪能有这个机会嫁入侯府?” 宋明风轻飘飘地讥讽。 叶溪雪嘴角挂起一抹凄哀的笑,点着头:“宋世子真是好谋算,想来是因为正儿如今过了最幼弱的年纪,正好不需叶柔艺劳力费心,你才这么急忙忙地要迎她入府,是吗?” 宋明风喝了口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沉默许久,宋明风唤道:“来人,取纸笔来。” 一封休书写成,宋明风嫌弃地回房去了,不愿再看叶溪雪一眼。 小厮把休书递到叶溪雪面前,叶溪雪刚要接过,头突然一阵眩晕。 这是她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大喜大悲,抑或是动了怒气,便会头晕。 叶溪雪身子一晃,猛地抓着拣棠的手,却仍抵不过下坠的疲软。 她失去知觉前,只听见拣棠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从头顶传来:“夫人吐血了!” * 叶溪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费力地坐起身来,身上却牵扯出一阵阵疼痛。 她环顾四周,竟发觉房间内的布置既熟悉又陌生。 这里不是定安侯府。 这里的窗子、书案、床榻,一切都是那么眼熟。 还未等她想明白过来,一个身影推门而入,是拣棠。 拣棠手里捧着膏药,见她醒了,忙关心道:“小姐,您身上的伤还疼吗?” “你叫我什么?”叶溪雪诧异,拣棠怎的叫她小姐? 再次环顾四周的布置,无数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滋长,此刻她竟然身在叶府。 “小姐啊。”拣棠疑惑,大小姐莫非被那狠心的夫人打傻了? 叶溪雪愣住。半晌后,她暗暗意识到,自己这是重生了。 背上的疼痛唤起了她的记忆,她重生回了被彭氏鞭打二十的那个下午。 时值寒冬,窗外白雪纷飞,几缕冷风钻进来,拣棠忙关紧了窗子。 “小姐,夫人身边的人下手也太重了。”拣棠很是心疼,“瞧您的背上,都被打出好几道血痕,老爷也不为您说话。” 拣棠说着,眼角沁出泪珠。叶溪雪伸手想为她拭去,一伸手,牵扯到背上的伤口,叶溪雪疼得“嘶”了一声。 拣棠自己擦干眼泪,拿着药膏,要给叶溪雪上药。 叶溪雪趴在床上,冰凉的药膏覆上她的伤口时,她使劲忍着疼痛,咬紧牙关。她知道,自己一旦疼出声,拣棠又要心疼流泪。 拣棠打小伺候她,拣棠的性格,和前世的叶溪雪一样,软弱忍让。 叶溪雪回想着前世的记忆,现在,她应该是刚被彭氏以“带着叶柔艺去玩雪以致妹妹寒症加剧”为由,在院中鞭打二十。 然而她二人之所以会出门,全是叶柔艺央求她的结果。 叶柔艺怕冷不敢出门,乞求叶溪雪帮忙,把对街刘公子借给她的诗集还回去。 叶溪雪答应了,叶柔艺又忍不住想见刘公子的心,硬顶着寒冷,跟着她到对街去,二人却在回来时被彭诗欢撞见。 彭诗欢怒斥二人,叶柔艺当即就把叶溪雪推出去,声称是叶溪雪说街上的雪厚,带着她去玩雪。 于是,便有了叶溪雪如今背上的道道伤口。